当我的手指在键盘上打出本文标题时,我提醒自己要写的并非一篇论文,而是多年来积淀于心中,对于州府所在地马尔康的种种情愫以及我对这个地区散文式的解读。 
  我的思绪是散漫的,一如西羌的风从《马尔康县志》的扉页出发,追溯其历史脉络:“夏、商、周至秦代,马尔康为蜀西羌地之一部,公元前111年,汉武帝平西南夷,广拓其土,马尔康随羌域入西汉版图……”遥远的东女王入唐进贡得玺书,东女各部移向大渡河流域,求属依附。直到“元世祖征服吐蕃后,马尔康为松潘叠宕威州宣抚司所辖”。“明朝永乐十二年(1414年),宗喀巴著名弟子查柯堪钦阿旺扎巴创建大藏寺”。“清,康熙六十年(1721年)梭磨土司从征廓尔克(今天的尼泊尔)有功,授给长官司印信号纸",道光二十年“1840年,鸦片战争爆发后,四土调拨粮奉清军征剿英国侵略军”。“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春,黑水头人苏永和、白脑壳等投诚设立公安局”,1950年2月,人民政府向土司索观瀛发出第一封信,阐明党的政策,指明前途出路”。“1951年1月5日,马尔康、阿坝、黑水、壤塘等地少数民族和宗教界中上层人士会议在马尔康召开。3月,剿匪英雄林大有在松岗被匪特杀害。”“1952年2月,四土阿坝绰斯甲临时委员会下令禁种罂粟,将11800亩烟地为粮田,增产粮食130万斤”,同年成立中国人民银行马尔康支行、建立民族小学、成立马塘税务局以及县邮电局等部门……
  掩卷深思,多少朝代曾在这块沃土上拓荒、耕耘;无数金戈铁马的声影已遁形于沉寂的大地。六十多年前,在中国共产党的带领下,各族群众砸碎了束缚千年的枷锁——封建农奴土司制度。如今,藏羌回汉各族人民在川西北高原这块热土上自由、幸福地繁衍生息。
 “马尔康”,藏语中意为“火苗旺盛”,引伸为“兴旺发达之地”。解放前这里为卓克基土司属地,因境内马尔康的寺庙而得名。这里曾经是四土与川、甘、青三省藏、回、羌、汉商进行各类贸易的交汇、集散地。当时间的轮盘转到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作为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州府所在地的马尔康早已是全州政治、文化的中心,它集古朴、现代、文明、美丽于一体,宛若一颗璀璨的明珠,镶嵌在雄伟的雪域高原,闪耀着迷人的光采。 
  我喜欢马尔康,不仅仅是因为那里有厚重而传奇的历史文化,更重要的是这座小城里居住着我的亲戚、朋友、文友、同学、老乡以及曾经的老同事等,当他们以各自的人格力量分散与汇聚时,就绽放成一股不可抵挡的高原城市人的独特魅力之花。
  马尔康是包容的。在这个地方不仅有来自省城的汉族干部,还有藏族、羌族、回族等各族群众。于是马尔康就拥有了十多个县不同民族人们的综合性格,比如:汶川人的明晰、茂县人的勤奋、理县人的豪情、黑水县人的威猛、松潘县人的霸气、九寨沟县人的婉约、红原县人的辽阔、阿坝县人的彪悍、若尔盖县人的开朗、壤塘县人的洒脱、小金县人的才情、金川县人的神秘、马尔康县人的庄重,以及外来大汉民族的睿智与远见等等。历经岁月的磨砺,这里的人们无论通婚还是交友;无论学习还是就业,人们在社会秩序中逐渐学会收敛自己性格里的尖锐和偏激,每个人在社会交往活动中都会自觉地尊重对方的习俗与信仰,学会欣赏并共享瑰丽的民族文化。 
  马尔康是热情的。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温馨的阳光总是荡漾在马尔康人的心田。我偶尔去州府出差,总会邂逅久违的朋友,有些甚至还是我手机里没有电话号码的友人,但这些并不重要。若是中午时分,朋友会马上约你去吃一碗地道的金川手工面,然后就近请你在茶楼喝茶、晒太阳。背对阳光、戴一顶草帽,平时懒得擦拭的皮鞋有专业人士为你打理,在来来往往的招呼与聊天中,在你不经意间已有朋友悄悄为你买了茶单。若是你中午有约,她(他)会迅速记下你的电话号码,然后就会问你还想请哪些朋友一道共进晚餐,并且替你提前逐一通知,只为共同欢迎一个远方而来的朋友。当这种习惯被这里的朋友一旦培养起来后,我一到马尔康忙碌完正事,就会提前给某些朋友们打电话,让他们在某处露天或者室内茶屋先去占一个位置,然后朋友带着自己的朋友,我带着自己的同事或者友人在某处相会,惬意地享受高原雪山水浸泡的好茶,听朋友高谈阔论,任阳光尽情抚摸,享受友谊涌来的温暖。 
  许多从外地来此工作的人员都会被这种氛围或者习惯感染。若是他没有时间与你相约品茗,朋友也会为你准备一盒“雪松牌”的牦牛肉干或者一桶来自草原的酸奶,每当拿到这些礼物时,我心中都会涌起阵阵暖流,因为那是一种尊敬与另一种爱的表达。 
  马尔康是豪气万丈的。也许是这里的人们离天空很近的原因,他们总有放牧万千流云的气魄。在平时的工作与生活中,他们遇事不计较、不撒谎、不推诿、不躲闪。若有朋自远方来也绝对是一掷千金的气度。我甚至知道曾经有些朋友为了给外地客人接风,因囊中羞涩找朋友借钱而为之的困境。当然,在当今倡导的“光盘行动”中,越来越多的马尔康朋友的接待方式更以食品绿色环保、简约为时尚。 
  马尔康是春风拂面的。我总是难忘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和县财政局的同仁年底去州财政局办决算时,每走进一个办公室,无论是科长还是办事员都洋溢着笑脸,他们不仅会从热气腾腾的柴炉上提下水壶为你泡上一杯热茶,而且还在业务方面对你予以悉心指导。我至今还记得当年州财政局有一位叫做康乐的阿姨,她当时是政工科的科长,对人的那份真诚就像春风拂面,那种亲切让人久久难忘。 
  马尔康是时尚的。至今在我的衣柜里还挂着一件改良过的“西藏裙”,那是1998年前后曾经风靡高原的款式,几乎所有在那里工作的女士都会在店铺里挑选自己喜欢的布料和花色,然后找专业的裁缝制作一条或者数条。这种裙子里可以套上任何款式上衣,露肩像马甲、束胸、收腰、大摆、上半身又貌似旗袍,穿上后会令女子的身材看起来既窈窕又有浓郁的民族风情。真正的时尚是永不过时的经典。每年夏天,我总会找一两个欢喜的日子配上白色蕾丝上衣,穿上高跟鞋,让那条裙裾伴我悠闲地走过街市。 
  如今,越来越多的服装专卖店丰富了男人女人们的衣柜,这也是马尔康的消费水平在全省榜上有名的原因之一。多年来,我几乎炼就了一种眼光,常能一眼就从人群中找出哪些人是在马尔康工作过的。因为男士们除了气质上与众不同之外,要么西装革履,发型一丝不乱;要么穿着休闲的牛仔裤、冲锋衣,并配上各种款式的帅气帽子。当然了,他们中有些人是拍客,相机的咔嚓声皆与他们独特的视角就构成别样风景;而各机关单位的女士们则有县级部门妇女们缺少的那份从容与自信。 
  马尔康是具有尚武精神的。这种精神是一个民族的精神脊梁,是人们千百年来对生存安全的自觉追求。这里的男人们总是气宇轩昂,也许是马背民族的祖先们,早已将骁勇善战的基因赋予了他们后代的子孙;无论哪个朝代,马尔康(这一代)的男子们都有着非常强烈的守卫疆土的责任与意识。解放后,每年征兵的名额从来就不够,大量青壮年男子都会踊跃报名,那不仅是个人梦想更是一个家族的荣耀。因为他们深知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如果没有武装力量作为生存的后盾,就不可能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爱好和平与崇尚武力是相辅相成的,没有爱好和平的良好愿望,尚武就成了穷兵黩武”。至今在藏区,民间传统的体育活动例如:赛马、摔跤、射击、犇牛、顶拳头等仍然被人民群众所喜爱,这些活动锻炼的不仅是一个民族的体魄,更是一种勇敢、顽强、坚韧的民族精神。 
  清代走远了,当年参加“宁波战役”的武士们早已战死沙场,魂归故里的还有那座迷路的“辩子坟”;这里的人们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些为国捐躯的先祖们的种种英雄壮举;他们明白,正是这些从世世代代马尔康人身上焕发出来的的坚韧不拔、蓬勃向上的意志与秉性,才奠定了一个地区非凡的底气。 
  马尔康的文脉是灵动的。2013年6月,我有幸参加了“相约马尔康”笔会。笔会期间国内有名的评论家、作家、诗人,以及《诗刊》主编等老师们一起来到马尔康,为阿坝州的文友授课。每位老师在课堂内外都会或多或少与我们讲起阿来老师的作品与他独特的人格魅力,无论是深层次的剖析还是对其诗意的解读,他们都会在追问到马尔康的历史文化之后恍然大悟。王彬彬教授说:“外界所有人对阿来的疑问,只有到了他的故乡才能找到答案”。他在课堂上给文友们解析了《空山》、《格萨尔王》、《尘埃落定》的文学价值与文学地位,文友们从老师的解读中再次认识了这位熟悉多年的本土作家,可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阿来,很多人几乎遗忘了他最初的名字,但他已成为四川省乃至中国民族文学的一张名片,其声望和才华足以让人景仰与佩服的。
  从马尔康走出去的还有诗人远泰。由他撰写的阿坝州口述历史之片尾曲《故乡》被多少人深情传唱:“岷江之畔,歌飞云上,千里峡谷放牛羊,半部青史人人传唱,营盘春秋古羌守望。河曲高原,马蹄声响,五千年岁月留芬芳,逶迤黄河文脉荡漾,大美家园天地吉祥。日月轮回青春过往,花开花落生命绽放,五谷粮仓代代守望,不离不弃唯有故乡。”诗人龚学敏,作家牛放,他们都带着高原阳光的烙印去了省城的文学期刊,当了主编或副主编,那是阿坝文学人的另一种起程和新的挑战。 
  且不说我州美术界与摄影界的艺术家们曾获得过多少令人瞩目的成就,在文学届就还有优秀的羌族作家谷运龙、学者耿少将、诗人欧阳梅、白羊子、杨素筠……藏族作家康若文琴、曾晓鸿、蓝晓、心垠……;汉族作家陈雯萍、静子、王庆九、唐远星、唐远勤等等。茂密的森林、高山的湖泊、奇秀的峡谷给了他们所有美的感悟,他(她)们以各自独特的视觉与笔触,吮吸着高原雪山之水,行走在如诗如梦如幻的民族文化中。文字让历史定格,文学让一个地区更赋传奇。
  马尔康具有浓郁的人文关怀。我总是难忘2008年“5.12”那场大地震向我们家园猝然袭来时,由于交通、信息中断,我们在马尔康的亲戚忧心如焚,他们通过电台在汶川的广场,一遍遍焦急地呼唤着我父亲的名字;我的文友们,有的坐在电视机旁边以泪洗面,为灾区祈祷,有的用手机反复拨着我的小灵通电话,直至拨通;还有一位叫谭可的大哥请货车给我家带来了米和面(虽然东西被师傅带丢了),但收到的关怀远远超过了食物本身;直到地震两个月后,我带母亲去州医院做胆结石手术时,得到表弟一家悉心照顾,朋友们见到我满脸地震斑时,无不予以热忱的关心、抚慰,那时的我常常泪水盈盈、默然失语。所以我想表达的就是,马尔康具有高度的人文关怀,其人文素质的修养源于他们中的学者对历史、文学、政治、法律、艺术、哲学、宗教、道德等各门类知识的深度理解,那是智慧与智慧交融的地方。 
  马尔康,我无法说它似翩翩风度的男子,也无法定位它是婉约、豪情、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在我的眼中它是凤也是凰,它是一只美丽吉祥的凤凰在青藏高原的南麓自由飞翔。 
  深秋的马尔康是诗意且大气磅礴的,以蓝若水晶的天空作背景,雪山峨嵋屹立,庄严沉默,画一般的彩林又抖动起一个季节的华美,红叶与黄叶深深浅浅地笑着,在轮回的岁月中挥洒阳光与月色。
  古老的梭磨河依然唱着一首不老的歌谣,始终不离不弃地温润着川西北高原。高耸的碉楼、神性的母语、舞动的龙达、粉红的荞花……所有生生不息的生命流脉构成了马尔康卓尔不凡的气质,在这片肥沃而慈爱的土地上,声响铿锵,生命迎风生长!
(2013-11-24)于四川省茂县凤仪镇